“子元胡涂。”不料,司马懿当即就否了,“陛下乃聪颖之主,岂是市井愚夫嚼舌可扰心智者!况且,阿父还不至于那般不堪,因区区流言便惶恐不安。”
“那,阿父是”
“新任弘农太守,陛下已有意属者了。”
司马懿直接打断了他的问话,且坐正了身体,盯着他的眼睛发问道,“子元,阿父且问你,弘农太守以病去职之事,你究竟有没有牵扯其中”
“天地可鉴!儿非不知轻重之人,岂会做出为家门肇祸之事来”
微微怔了下,司马师连忙辩说,但在其父犹紧盯的目光下,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,“阿父,儿只是在弘农太守上疏未至庙堂时,便得悉了此事而已。”
司马懿收回了目光,又仰躺在坐靠上,并示意司马昭揉捏另一只腿。
对比于他的风轻云淡,司马师则是很识趣的起身离席,跪在地上讲述道,“阿父是知晓的,儿那时在长安,纵使想参合此事,也绝无可能瞒过阿父。此事乃何曾做书信告知,且并不与儿约其他。儿知其中干系,便不做理会,也不回书信,权当不知情。”
“何曾.”
闻言,司马懿有些讶然,“故太仆何叔龙之子”
“回阿父,是。”
司马昭直接插话了,“昔日儿与他颇有交情,但后来他与曹肇亲近,经阿兄告诫,儿便先鲜与他坐宴了。阿兄与他谋面寥寥,彼做书信投之,应是因儿之故。”
“子上毋庸自责,此事与你无干。”
含笑宽慰了句,司马懿将目光落在长子身上时,笑意也随之消失。
司马师知道缘由,径直解释道,“阿父,曹肇与曹爽、夏侯献等人已然貌合神离,遂广结士人,何曾是为他亲近之人,故而不乏对儿与子上攀交之举。”
言至此,他顿了顿,便又加了句,“何曾虽身为陛下潜邸故旧,但相较于毌丘俭、毕轨等,彼不受重视,故而与曹肇亲善、利害同体。”
“嗯起来吧。”
略略沉吟,弄清楚事由的司马懿才宽恕了长子的自行其事,犹不忘告诫作声道,“我儿之智,不在为父之下。只是我儿莫忘了,为父在朝数十年,而我儿不曾踏上仕途,更没有侍奉在陛下跟前左右。有些事情,我儿未必就比为父清楚。”
“唯,儿谨记阿父教诲。”
恭恭敬敬拜了下的司马师,起身归坐,也从接下来的话语中,得悉身为辅政大臣的其父为何君前吃醉的缘由了。
“弘农典农部清查完毕之日,便是弘农太守‘病’死之时。为父原本以为,陛下将此事私下知会于我,乃是尔等牵扯在其中,是故心有惶恐。而今看来,是陛下想借为父之口,让彼知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啊”
司马懿是这样说的,语气不再惆怅,很是淡然。
让一个不相干的太守自己“病”死而已,且是天子曹叡嘱咐的,对于他如今的地位来说,不足为难。
况且,他还弄明白了此事与曹肇有关。
宗室与谯沛子弟之间的事情,既然天子曹叡让他来善后,可见他即使位高权重、举朝之望,但仍旧稳如泰山。
“阿父,此事就由儿代劳吧。”
司马师请示道,“何曾既作书信与儿,儿也应回封书信与他,也正好顺便让他与曹肇日后不再痴心妄想。”
“也好。”
仲夏五月至。
天子曹叡下诏,从诸多臣僚之表奏,着卫臻与夏侯惠各归其职,让归来京师第五日的太尉司马懿,全权主持京畿各郡典农部屯田清查事宜;尚书台与中书监也在共议后,准了弘农太守以病去职之请,以孟康代之。
对此朝野皆大欢喜。
是故,也很少人去关注,先前庙堂遣去弘农诊治的太医,说那位弘农太守的病体不宜赶路、要继续留在弘农养病之事。
人们的注意力,都被夏侯惠卸下清查屯田职责时,给庙堂的那道上疏给吸引走了。
夏侯惠以洛阳典农部的士家、部民近些年因为宫室力役繁多、屡伤农时而人口锐减为由,请天子曹叡怜悯民生、不复营造宫室与征调。
依着过往,胆敢劝谏这种事情的人,都难逃被左迁或罢黜。
但此番天子曹叡竟从谏了!
不仅下诏夸赞夏侯惠忠君敢言、深切时弊,还以当效先帝节约之风为由,罢了宫室力役。
随后便图穷匕见。
以效仿前汉绣衣使者为由,将此些年放在太学中深造的天子门生作为“观风使者”,皆遣去各郡县地方典农部巡查,以绝不法事。
诏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行。
无从劝阻的公卿百官在怅然之余,却没有暗中咒骂促成此事的夏侯惠。
毕竟在这场清查屯田风波中,只有天子是赢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