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的操场浸在深蓝里,月光把跑道镀成银色。他松开手时,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,晚风裹着香樟叶的清苦扑来,远处的篮球架投下巨大的影子,像沉默的巨兽蹲在暮色里。
“坐这儿等吧。”他指了指双杠旁的台阶,自己却走到篮球架下,抬手拨弄起篮网。金属环在他指间晃动,发出细碎的响。我望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,突然想起那年他投篮时,也是这样的背影,只是那时的月光更淡,他的肩膀也更瘦些。
“冷吗?”他突然回头,声音混着风飘过来。我摇摇头,护腕在月光下闪了闪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,杨可安的寸头在路灯下晃了晃,他抬手擦汗的动作,像极了三年前那场篮球赛。
我起身望着他,他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,见他离我越来越近,目光又慌忙转向地面,却在看见詹洛轩投在地上的影子时,心跳漏了半拍——他的影子正微微向我倾斜,像道无声的屏障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詹洛轩先开口,声音里带着某种我读不懂的沉稳。他抬手拨了拨护腕,金属边缘在路灯下闪过冷光。
“阿洛,你小子,怎么会在这里??”杨可安的惊喜声混着夏夜的蝉鸣,他快步走来,一拳头捶在詹洛轩胸口上。
“更结实了,这么多年不见,还是那么帅啊!”杨可安的笑声撞在篮球架上,震得篮网轻轻晃动。
詹洛轩浅笑道:“呵呵,你不也是。”
“你现在考到这里了啊,几班?”杨可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纽扣。
“五班。”詹洛轩的回答短得像片羽毛,却在“五班”两个字上莫名加重了语气。
“跟小学的时候一样啊,很好很好!”杨可安的声音里带着怀念,却在尾音处突然低落,像想起了什么。
詹洛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护腕,月光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上,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,混着远处操场外的车流声,轻得像句叹息。
“怎么,叫我来干嘛?”杨可安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夜色,我的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。
“肖静!”
他的惊呼带着破音的惊喜,下一秒我已被卷入带着烟草味的怀抱。他的手臂箍得我发疼,却在听见詹洛轩的“放手”时,突然僵住——那声音冷得像块冰,砸在我们相触的皮肤上。
詹洛轩的手稳稳将杨可安拉开,护腕擦过对方胸口时发出轻响。我看见他指节泛白,却在开口时保持着一贯的沉稳:“我叫你来是想问你,你们什么情况?”
“啊?你知道了?”杨可安的耳尖迅速泛红,目光在我与詹洛轩交叠的影子间乱转。夜风吹过篮球架,篮网发出寂寞的嗡鸣。
“嗯。”詹洛轩的喉结滚动着,月光在他晒黑的脸颊上划出冷硬的棱。
“可是我不想分手。”杨可安突然提高音量,拳头攥紧又松开,“因为我喜欢她啊,最简单!”这句话撞在寂静的操场,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。
“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你提分手吗?”詹洛轩的声音轻下来,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。
“不知道。”杨可安的声音低下去,路灯将他的影子压得扁扁的,贴在跑道的白线上。詹洛轩深吸一口气,夜风掀起他衣领,露出后颈跳动的青筋。下一秒,他的手臂轻轻搭上我肩膀,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,像句无声的“别怕”。
“肖静,你说吧。”他的拇指轻轻拍了拍我,护腕边缘蹭过我锁骨。我望着杨可安眼里的困惑与期待,突然发现那些曾让我辗转难眠的纠结,在詹洛轩的体温与护腕的金属冷意间,竟变得清晰起来——有些喜欢是夏日骤雨,来得快去得也快,而有些心意是深海暗流,早已在岁月里澎湃成潮。
“因为……一些校园暴力……”我的声音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,像片沾了水的纸。
“什么??”詹洛轩突然俯身,护腕蹭过我手背,金属的凉意让我一颤。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眉骨,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。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我别过脸,却看见杨可安在远处抓了抓寸头,路灯把他的影子扯得老长,像根晃来晃去的刺。
“杨可安,你到底喜欢谁?”我攥紧校服下摆,指甲掐进掌心。
“你啊!”他的急切混着夏夜的蝉鸣。
“你女朋友可真多!”说完,转身快步离去。
“别走啊!”杨可安的喊声被风揉碎。
“肖静,别走,我们把话说清楚,别这样!”他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,护腕在月光下又闪了闪。
“没什么好说的,就这样吧!我不想说,放开!”我想抽回手,却被他握得更紧,指腹轻轻擦过我腕间的脉搏,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。
一想起那个场景,眼泪突然不受控地涌出来。我看见杨可安在远处蹲下,头埋进臂弯里,而詹洛轩的影子将我整个笼罩,他的拇指轻轻替我擦掉眼泪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:“没事的,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?”
这句话让我猛地抬头,撞上他眼底的心疼。我突然伸手拽住他的护腕,却摸到手腕深处好像真的刻着几个字母。他没躲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睫毛上沾着的夜露,比星星更亮。
我慢慢往回走,帆布鞋在跑道上踩出沙沙的响。杨可安抬起头时,脸上挂着我熟悉的痞气笑容,却在看见我通红的眼眶时,突然收敛。詹洛轩的手臂始终虚虚护着我,像道温暖的墙,隔开过去与现在的风。
此刻月光落在我们三人之间,我终于明白——校园暴力留下的疤会结痂,错付的喜欢会风干,而真正的温柔,永远藏在愿意为你停下脚步的人眼底。
詹洛轩突然开口,护腕随着动作滑到小臂,“你要是真喜欢她,就先学会怎么让她不再掉眼泪。”他的声音沉得像块铁,却在说完后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——那力度,像在说“我在”。
操场外的路灯忽明忽暗,我望着两个少年的影子在地面交叠又分开,突然觉得胸口的闷痛轻了些。
“肖静,对不起,可是我已经跟她们断绝关系了,你要相信我啊!”杨可安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急切,寸头在路灯下泛着青黑。
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那天晚上你不是上去劝架了?”我后退半步,后腰撞上双杠的金属杆,凉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。詹洛轩站在两步外,护腕在掌心转了个圈,发出细碎的响。
“哪天晚上?你说的是你家王少生日那天晚上?”他的瞳孔猛地收缩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。远处的蝉鸣突然停了,整个操场陷入诡异的寂静。
“对!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我没有啊,我哪里有劝架,我当时只是在前面看着,回头找你,你就不见了!”他突然上前,詹洛轩的手臂瞬间横在我胸前,护腕擦过他胸口。我看见杨可安眼里的慌乱,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更真实。
“我能信你吗?”
月光把詹洛轩的影子投在我脸上,他的呼吸声沉稳有力,像面无声的盾牌。
杨可安突然笑了,带着几分苦涩:“真的,不是,你听谁说的,我去劝架,我有病啊,而且,她们能跟你比吗?值得我这样那样?”
他们站在我面前,有点恍惚,此刻我真不知道该看向谁。
“我发誓,我真没有啊!你不能听人家咋说你就咋想,唉,就因为这样,你就要分手?”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,“傻瓜。”杨可安轻声说,却在詹洛轩上前半步时,退后了一步。
“行了,把话说清楚就好了。”詹洛轩拍了拍我的肩,护腕蹭过我衣领。
“那肖静,我……我还能重新跟你在一起吗?”杨可安捏了捏校服下摆,路灯把他耳尖照得通红。
“我……”喉间像卡着片柠檬皮,酸得说不出话。那天他在那两个人之间劝架的画面在脑海里闪了闪,此刻却突然模糊起来,原来没问清真相就提分手,是我太冲动了。
“肖静她可能没想好,过几天会答复你的。”詹洛轩插话时,手臂自然地搭在杨可安肩上,像回到小学时勾肩搭背的模样。
杨可安愣了愣,随即笑出声:“那好吧,走了,有点晚了。”
“走吧!”詹洛轩转身时,衣服带起的风扫过我手背。
两个少年的影子在跑道上晃成两截,杨可安的寸头蹭过詹洛轩下巴,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:“你住哪个寝室,我有空去找你玩!”
“305,随时来。”詹洛轩的回答混着夜露的清凉,护腕在他甩臂时发出轻响。我望着他们勾着肩的背影,突然发现又回到了那年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。
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,而我却依然停留在原地,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。那些回忆如同一股温暖的春风,轻轻拂过我的心头,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。
夜风卷着操场的哨声掠过耳畔,远处传来两人的笑声,杨可安在说“你居然还戴着那破护腕”,詹洛轩回了句“要你管”,尾音里带着我熟悉的别扭。
有些纠结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。或许是因为詹洛轩替我挡下的那句追问,或许是因为杨可安眼底未灭的光,又或许是因为十七岁的夜晚本就该有这样的释然——不必急着做决定,不必困在误会里打转,就让风把问题捎给明天的太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