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
"叔,我被以前工地的包工头坑了。
"龙安心压低声音,简单解释了情况。
村长沉默了一会儿:
"明天去罗湖区解放路,找'苗岭人家'餐馆。老板姓杨,就说是我侄子。
"
挂掉电话,龙安心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,眼下挂着两轮青黑。三年前那个狼狈逃离城市的龙安心似乎又回来了,只是这一次,他身后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——合作社、订单、还有...
卫生间门突然打开,吴晓梅站在门口,手里捧着那个银饰匣子。她没戴头巾,长发垂在靛蓝色的睡衣上,像是夜空倾泻而下。
"务婆说过,
"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
"银器要在月圆夜擦才亮。
"她打开匣子,取出一块鹿皮布,
"今晚正好是十五。
"
龙安心接过布,机械地擦拭起那个
"断钥银
"。奇怪的是,随着银器渐渐发亮,他的思绪也清晰起来。
"我有个主意。
"他突然说,
"既然周老板能用我的身份注册公司,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公司名义反诉他?
"
吴晓梅眨眨眼:
"就像...用捕兽夹反过来夹猎人?
"
"对!明天我们就去市场监管局调档案。
"
月光渐渐西斜。他们并排坐在窗边擦拭银饰,谁都没有再提讨债的事。龙安心发现银器上那些看似装饰的花纹,其实是极细小的苗文——是祝福语,务婆说过,银器要刻字才能护主。
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天际时,龙安心终于看清了
"断钥银
"上刻的字:
"Giddenxgidhangt
"——汉语意思是
"前路后夜
"。这是苗族人出门远行时常说的祝福,寓意无论白天黑夜都有神明庇佑。
"走吧。
"龙安心把银饰装进匣子,
"今天有很多事要做。
"
吴晓梅正在用五倍子水浸泡绣片,闻言抬头:
"不等明天了?
"
"先去会会那个杨老板。
"龙安心把评理石揣进兜里,
"然后去市场监管局。王大勇他们肯定还会来展位堵人,我们得抓紧时间。
"
清晨的深圳已经有了燥热的气息。龙安心和吴晓梅拖着行李箱穿过迷宫般的地下通道,银饰匣子在背包里随着步伐轻轻作响,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。
在
"苗岭人家
"油腻的厨房里,杨老板听完来龙去脉,用沾着油渍的手拍了拍龙安心的肩:
"小事情!我有个表哥在律所当保洁,让他帮忙找份内部通讯录。
"
龙安心还没反应过来,杨老板已经拨通了电话,用苗语飞快地说着什么。电话那头传来同样急促的回应,中间夹杂着爽朗的笑声。
"搞定了!
"杨老板挂掉电话,
"下午三点,去福田法制大厦找张律师。就说你是'老水牛'介绍的。
"
离开餐馆时,吴晓梅突然拉住龙安心的袖子:
"你看。
"
马路对面的写字楼外墙上,挂着巨幅的少数民族风情广告。画面中的
"苗族少女
"穿着暴露的改良服饰,正在推销某种白酒。广告语赫然写着:
"千年蛊韵,醉美人生。
"
龙安心胃部一阵绞痛。那些被扭曲的文化符号,那些被商品化的传统,和他手中真正的苗绣之间,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渊。
"走吧。
"他转身汇入人流,
"我们还有正事要办。
"
福田法制大厦的空调冷得刺骨。张律师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女性,听到
"老水牛
"三个字时挑了挑眉:
"杨叔又乱起外号。
"她快速浏览了龙安心带来的材料,
"情况不复杂,但需要笔迹鉴定和行政诉讼。
"
"要多久?
"龙安心紧张地问。
"顺利的话三个月。
"张律师推了推眼镜,
"不过我可以先帮你申请'冒名登记异议',冻结那个公司的债务追偿。
"
走出大厦时,龙安心长舒一口气。三年来压在心头的阴影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。吴晓梅站在台阶上,正仰头看着天空——深圳难得的蓝天被高楼切割成碎片。
"张律师说可以顺带起诉周老板诈骗。
"龙安心说,
"但需要更多证据。
"
吴晓梅从腰包里摸出个小布袋:
"给,务婆让带的'证据'。
"
袋子里是一把干枯的草药,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。
"这是什么?
"
"断肠草。
"吴晓梅平静地说,
"当然不是真的毒药。但务婆说,城里人信这个——拿在手里说话,别人就不敢撒谎。
"
龙安心哭笑不得。但当他真的握着那袋草药走进市场监管局时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——工作人员的态度明显比平时谨慎,甚至主动提供了几份平时很难调取的文件。
傍晚,他们冒险回到展位收拾剩余物品。王大勇果然带着人蹲守在附近,看到龙安心立刻冲过来:
"想跑?
"
龙安心下意识摸向腰间装着评理石的布袋,却掏出了那袋
"断肠草
"。王大勇猛地刹住脚步,警惕地盯着他手中的布袋:
"你...手里拿的什么?
"
"证据。
"龙安心强作镇定,
"证明那个公司不是我注册的。你要看吗?
"
王大勇和同伙交换了眼色,竟然后退了两步。龙安心趁机快速打包好最后几件样品,拉着吴晓梅快步离开。直到转过两个街角,他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。
"他们为什么怕这袋草?
"龙安心喘着气问。
吴晓梅露出狡黠的微笑:
"去年有部热播剧,说苗女用断肠草报复负心汉。
"
回凯寨的大巴在夜色中驶离深圳。龙安心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霓虹,突然想起三年前离开时的心情——那时满心都是挫败和愤怒。而现在,尽管麻烦还没完全解决,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。
吴晓梅靠在他肩上睡着了,银项圈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龙安心小心地从背包里取出银饰匣子,
"断钥银
"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他想起张律师最后说的话:
"其实你这种情况不少见,但很少有人会坚持维权。
"
大巴驶入隧道,黑暗笼罩了一切。龙安心在黑暗中握紧那块评理石,粗糙的表面抵着掌心。他突然明白了务婆为什么坚持要他带上这个——它不仅是对外的武器,更是对内的提醒:无论走多远,都要记得回家的路。
当大巴冲出隧道时,满天星光倾泻而下。吴晓梅在梦中呓语,说的是苗语。龙安心这次听懂了,她说的是:
"阿耶玳...
"我们的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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