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点点手里的材料道：“这就是你们在任时候，当的好家！翻不到前人的旧账。”
林曦站在谢墨白的身侧，一听这称呼，就觉得极有意思。谢墨白管袁若梅叫袁总，却对万宁直呼其名。
她大体可以猜到，谢墨白想要表露的态度。万宁是地产的一把手总裁。地产有任何问题，他都要负主要责。谢墨白直呼其名，已经是一种暗含的警告。
而袁若梅只是副总裁。而且又是女士，所以谢墨白给她留了几分颜面。
这一点，恐怕屋内在场的几人都是心照不宣。但林曦作为谢墨白的总助，经常跟在他身边，对他更为了解，想的也自然更多一些。
称呼上的不同只是小事，但林曦却从这微妙的区别中，察觉到了更耐人寻味之处。
谢墨白直接称万宁的名字，对他虽是警告，也是亲近。他对袁若梅，则既是客气，又是疏远。
袁若梅和万宁的年龄，差了有五六岁岁，而且她业务能力又极为出众。按照道理，天然就有希望，在万宁之后，成为下一任地产板块的总裁。
但林曦却隐隐觉得。或许，袁若梅根本不是谢墨白心中的看好人选。
如果换了以前，她或许不会往这个方面联想。因为，这并不是她一个总助、应该操心和能操心的事情。
但是，谢墨白在考虑集团人事布局时，对林曦并不避讳，甚是屡屡特意征求她的意见。这让林曦有了更多认识。
到了万宁这个职位上，在集团内部，已经算得上位高权重。林曦判断，最近几年他的位置，都应该不会大动。
但谢墨白做事深惟重虑，人才的培养和考察，又需要时间来酝酿。他肯定会提前考虑，乃至布局万宁的后继人选。
这些想法，在林曦脑中快速闪过。
而此时，万宁也打破了沉默，他率先向谢墨白认错：“小谢总，这个方面是我轻忽了，我要负主要责任。”万宁也是老练之人，他首先就端正态度，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。
袁若梅也跟着解释道：“主要是，以往账面上并无问题，集团也并未因此蒙受损失。我们地产板块，对于一些招标细节的把控，确实存在漏洞。”
林曦目光轻垂。袁若梅在做业务上是一把好手，但是在为人处事上，和万宁的段位，还是有点差别啊。
这个时候，不需要谢墨白开口，林曦就笑着道：“袁总，这事情才刚发现。集团有没有因此蒙受损失，暂时可不好做定论。”
她又反问到，“若是没有受到损失。咱们怎么想起来要自查呢？又怎么会发现问题呢？”
万宁也侧过脸，提醒地看了袁若梅一眼。袁若梅立马醒悟，刚要找补几句，万宁却先开口，把责任从她身上摘走：“袁总并不分管招标这一块工作。她不清楚其中的内情。还是我这个总抓所有工作的总裁，思想上轻忽了。”
袁若梅并不是万宁的心腹嫡系，他平时对袁若梅也不完全信任，该有的提防也不少。但万宁做事确实很有担当，在关键时刻，还是出面保护了这个得力下属。
袁若梅的业务能力，是有目共睹的。再说，集团内部的女性高管就这么几位。就个人而言，林曦对袁若梅是很欣赏的。但林曦不是感情用事之人。她的一言一行，要考虑谢墨白的态度。
她稍加判断，还是开口敲打了袁若梅几句：“虽然，从地产板块的内部职能分工看，袁总您并不分管招标工作。但现在，出现招标问题的一些项目，可都是袁总你负责跟进的。这几年都毫无察觉，似乎也不妥当吧。”
袁若梅忍不住擡头看了林曦一眼。她和林曦过去虽无深交，但在工作上的配合相处，也算愉快。更何况她们根本没有利益冲突。袁若梅没有想到，林曦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。
万宁瞧见袁若梅错愕，忍不住以目光提醒。林曦突然将火力引向袁若梅，万宁也很意外，但他反应快。几乎片刻就想明白。未必是林曦想要敲打袁若梅。更可能的原因是，因为袁若梅刚才的开脱，林曦在代小谢总表示不满。
袁若梅也立马意识到，万宁这既是提醒，又是警告。这不是她诧异的时候。原因可以事后再慢慢琢磨，现在她必须要做出反应。
而且有了万宁的两次示范，袁若梅也意识到，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解释，而是认错。
她也连忙向谢墨白道：“小谢总，我负责的项目出了问题。一个疏忽懈怠是跑不掉的，我愿意接受集团的处罚。”
谢墨白并没有立即开口。林曦便知道自己判断对了。如果谢墨白不想要敲打袁若梅，他此时就会出言稍加维护，给袁若梅一个台阶。
但谢墨白不说话，默认也是一种态度。
很多时候，谢墨白不便直接表露态度，无论是赞成还是批评。因为一旦谢墨白亲自表态，就转圜的余地就很小了，而且可能导致事态的激化。
便是刚才，谢墨白也只是说，袁若梅一直在地产工作，万宁到地产板块已经有几年。发生的问题都在他们任内。
这都是事实陈述。地产板块存在工作失误，谢墨白要向下表示不满。但是，在掌握全部内情之前，谢墨白又不便仓促表态。
所以，他用在称呼上的变化以及语气，传递着他本人的态度。另外，这个t时候，就需要林曦站出来，替谢墨白把没说的话说完，甚至代他开口批评或者骂人。
这也就是为什么，一个配合默契的总助，能够发挥的价值不可估量。
此时，仍旧是林曦在引导谈话的走向：“现在事情的前因后果还不清楚，要谈处罚也为时过早。”
她轻轻巧巧的把刚才的指责一带而过，话锋一转道：“关键是，万总袁总，您二位现在是怎么打算的？先向小谢总汇报一二。”
谢墨白是否要处罚问责二人？这一点林曦不确定，但她判断，这样的可能很小。谢墨白大概率是敲打一二，然后高高擡起，轻轻放下。
再退一步，就算要处罚，也肯定不是今天，不是现在。因为时机不对。
袁若梅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，林曦的态度是忽冷忽热。一会儿是对她加以指责，一会儿又帮她圆场开脱。
但现在，林曦是代表谢墨白进行询问，由不得他们沉默以对。袁若梅将视线投向万宁，等待万宁的意思。
这就要提起，为什么万宁和袁若梅二人，一大早会跑来谢墨白的办公室，又为什么在这里诚惶诚恐地认错？而且林曦还不软不硬、忽松忽紧地，给他们紧弦。
之前，与国昌地产竞争的另一家企业玉衡房产，做了不少小动作。又是指使飞燕间谍公司，潜入国昌盗窃信息，又是在上一轮的土拍中，屡次从国昌手中抢夺果实，疑似提前获知国昌的封顶竞拍价格。
谢墨白对此事极为重视。由于从飞燕那里获取的信息，不足以指证玉衡。因此，他面上不动声色，并没有把此事在集团内部掀开，但私下却严令内监部和国昌地产，加快查找玉衡的罪证。
既然是涉及到内部信息泄露，万宁和袁若梅自然要从地产内部，开始自查。这一查不要紧，一些线索隐隐约约地指向了一家名叫育东建材的公司。
绝大部分时候，地产会优先，向同一集团旗下的国昌建材下单。但国昌建材的产能有限，并不能同时满足地产和基建板块的需求。而且，为了提高供应链的稳定性，无论是地产板块还是基建板块，都同时与多家供应商合作。
这个时候，就会对外公开招标。满足条件的建材公司，均可以参与竞标。通过价格、质量等多方比对，最后选定供应商。
育东建材这家公司，也是国昌的供应商之一。它的规模并不大，也算不上是国昌的主要供应商，本来并不起眼。
但地产板块在自查过程中，还没找到泄密人员，却先发现某些工程项目的建材采购，存在不规范。通过一些内幕操作，暗中预定了育东中标。
本来嘛，这种操作固然不符合明面上的规定，但也就是打打擦边球而已。只要不是价格太离谱，又或是出现质量问题，也不至于太犯忌讳。而价格和建材质量，又被审计部和项目部等部门盯着。
育东中标的额度都不算很大。过去地产板块还真没有留意，直到这一次。
其实，只是发现招标中有违规操作，也真不至于牵连到万宁和袁若梅这个层级。
但问题是，现在内监部隐隐约约地发现，这家育东建材，背后可能与玉衡地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这个性质，立马就不一样了了！
此时，万宁斟酌着言语道：“我们发现问题之后，立即通报了内监部。下一步，计划分两步走。”
“首先，全面清查和育东相关的项目招标。其次，逐步自查五年之内的工程项目招投标工作资料。最后，倒查十年之内的相关内容。更详尽的结果，待审查开展后，将及时向您汇报。”
建材招投标方面存在猫腻，这一点，在之前的自查中，万宁就已经知晓。但说实话，他也同样没放在心上。
吃些回扣，抽油水。这种蝇头小利，万宁是不会看在眼里的。他不会去碰，但是别被内监部和审计部拿出来说事儿，万宁也就睁一只眼、闭一只眼了。
但谁知道，事情会牵连到内外勾结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