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二人面对面坐着,中间的桌面空荡荡的,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放在那里,无人翻动。
谢墨白并未被激怒,相反,他极为冷静地回应:“我从来不会借势压人。我只是……”他甚至笑了一下,“在维护自己的合理利益。”
杨初盈冷笑一声:“是不是合理,难不成就由小谢总你自己说了算?”
谢墨白的姿势,动都没有动过。无论是在集团内部,还是外面生意场上,他几乎不会高声厉语,也不会摆出所谓的气势来压人。
他的声音很平静,语调语气同样没有丝毫的变化:“杨小姐,你认为25%是合理数值,是因为你只看到了投资的数目。而我认为30%才合算,是因为……资金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投资数额上。”
杨初盈一怔,似在思索谢墨白话中的深意。
谢墨白淡淡提醒道:“我们国昌提供的,不仅仅是资金,还有保护。”
杨初盈察觉出了一丝不妙,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成竹在胸。但出于谨慎,在彻底弄明白谢墨白意思之前,她并没有贸贸然开口。
而坐着她对面那个,气质光风霁月的清俊男子,好整以暇地提醒:“利润,伴随着贪婪。”
他不疾不徐道:“杨小姐兴高采烈地,和我分享兰润取得的成绩。我很荣幸。可是在我眼中,同时也看到了,它即将面临的、不可避免的风险。”
杨初盈不赞同地反驳:“兰润利润率客观,也并未盲目扩张,资金链安全,财报健康。我看不出它有什么风险。虽说挑剔的才是卖家,但小谢总大可不必这样压价。”
谢墨白甚至低头笑笑,才擡眼看着她:“你是杨家人,在康颜集团任职。只需要考虑,怎样更好的研发、更好的宣传,怎样进军海外市场,占据更多的市场份额。”
“杨小姐,你具有宽阔的视野。”他认可杨初盈的能力,“然而,你在潜意识里,缺乏身为弱者的危机意识。”
“利润诱发贪婪。”谢墨白再次低声重复,而后直白地道:“兰润开始崭露头角,当然可喜。但这也同样意味着,它开始进入资本的视野。”
“在我看来。兰润就像一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,有着远大、可以预期的未来,但眼下却是那样的柔弱无依。”
“刚刚起步的初创公司,最容易夭折。这些新兴企业中的很大一部分,不是在市场竞争中失败了。而在于,他们被资本所觊觎。”
“其中,被剥皮拆骨、吞吃入腹者十之八九。甚至创始人团队被赶出局的情况,都一直在频繁发生。”谢墨白面不改色,继续说着残酷现实。
杨初盈目光变深,但她面上仍旧保持了沉稳。她心里却毫不平静,紧紧地盯着谢墨白。
而后者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,继续道:“习惯了猎人的角色,就很难换位思考,设身处地为猎物着想。杨小姐,像兰润这样经过了市场考验、具有广阔前景的新兴公司,恰恰正是资本围猎时的最爱啊。”
“小谢总,你该不会是想要恐吓我吧?”杨初盈露出几许愤慨,几许不屑:“如果不答应明光的投资条件,你们就打算动用资本手段,去吞并兰润?合作不成就翻脸,下作!”
谢墨白根本不被激怒,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,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。“明光不会,不代表别人不会。至少,你们杨家就应该很有兴趣。”
“康颜集团能够成为国内最大的医药集团巨头,一路上吞吃了多少中小型同类企业。这一点,杨小姐应该比我更加清楚。”
杨初盈面色越来越难看,谢墨白却并没有见好就收。他嗓音清冽,本来极为动人,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言语,却仿佛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。
“灵巧的小鹿,欢快地奔向原野,去采食野果。却还没有明白,自己本身就散发着血肉的芳香与鲜甜,吸引着凶猛掠食者的到来。
“资本的嗅觉最为灵敏。一旦兰润被他们盯上了,还能够平安脱身吗?届时,”谢墨白意有所指地慢慢吐出了一句话:“也枉费了,杨小姐为之东奔西走的……一片苦心。”
杨初盈心中一片冰凉。她怎么会以为,和谢墨白搭上交情,就能乘上顺风车呢。谢墨白年纪轻轻,就能成为集团掌门。还真是,吃人不吐骨头啊……
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谢墨白的意思。只要兰润接受了明光的注资,其他资本自然会把目光从兰润的身上移开。因为,他们不敢轻易从国昌、从谢墨白口中夺食。
而相应的,这种庇护当然不会是无偿做好事。兰润理所应当上缴保护金。所以,谢墨白就敢狮子大开口,多要5%的股份。
她对面那位年轻权重的清俊男子,用风轻云淡地声音,宣告着残酷的命运:“留给兰润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杨初盈面色一变,“小谢总,你这是讹诈?”她直接站起身,“这样的融资条件,我怎么去和朋友解释?既然如此,还不如劝她就卖给杨家。”
她语速又快又急:“我本来觉得,朋友之间不共财。参搅在一起做生意,迟早会出现矛盾。因为这个,才不想让自己家里出资入股。
“不然股份占多了,人家心里不舒服。股份占少了,我们杨家觉得吃亏。所以,我才建议引入第三方专业投资机构。”
她面带气愤:“可看看小谢总你这副趁火打劫的做派!倒还不如我们杨家自己投资算了!”
杨初盈也不去管落在桌面上的文件夹了,直接提起的手包,就准备走人。
谢墨白不为所动,他双手捧着玻璃水杯,静静看着杨初盈发火。甚至在后者起身欲走的时候,他还伸手示意,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。
杨初盈快走到门口,才脚步微顿。她回头看了一下,谢墨白仍然没有什么表示,依旧淡定落坐,甚至还有闲心,用修长的手指无聊地拨弄水杯。就是没有一点儿要挽留的意思。
她心头更是火大,可是纠结几番,最终还是又走了回来。杨初盈仍然心有不甘,气恼地问:“小谢总是不是笃定了,我一定还会再回来?”
谢墨白对于杨初盈的选择并不意外,但他也没有炫耀自己的提前预判,反而主动给了对方一个台阶,擡眼道:“因为杨小姐是一位优秀的商人,分得出轻重,做得出取舍。”
杨初盈心中默默长叹一声。如果能让杨家注资,她又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?之所以来找谢墨白,就是因为不能找自己家啊!
杨家掌管的康颜集团,旗下产业主要集中在医药家化以及护肤品行业。在护肤品制造领域,有两个老资格国货品牌。国民认知度很高,但主要占据中低端市场。此外,还有几个子公司,专门为国际大牌做代工。
康颜集团的主要股份,大头现在仍然掌握在杨家老爷子,也就是她祖父的手里。老爷子三个儿子里面,老大是她爸爸,也是集团现任掌门人。
杨初盈自嘲地想。自家父亲奋斗了一把年纪,如果不看辈分,只看地位,也就是和谢墨白平起平坐。还有两个不省心的叔叔,也在集团内部握有实权。
所以,摆在杨初盈面前的困境,也是显而易见的。
如果按照大家族、大集团传承的一般规矩来说,下一代的家族继承人,首先要在长房的孩子中选择。只有长房的子嗣实在不堪培养,才会在杨家二房、三房中,挑选优秀的子侄进行考察。
而到了杨家这一代,情况比较复杂。杨初盈他爹,是长子,实际上又掌管集团,地位无可动摇。可他婚生的合法子女,就只有杨初盈一个。同时,杨家二房、三房,却都不缺儿子。
更让人抓狂的是,她爸爸在外面还有私生的儿子。之所以还没有把私生子接进门,只是出于名声上的考虑,也顾忌杨老爷子、和她舅舅家的态度。
杨初盈爷爷是老派人,既然他又不缺孙子,对大儿子的私生子,就不怎么上心。她舅舅更是态度坚决,要维护姐姐和外甥女的利益。但这并不代表,t她爸爸不偏疼儿子,不会为私生子考虑。
所以杨初盈一直格外争气上进。不仅早已经进入康颜集团任职,而且掌管核心部门,还做出了一定的成绩。
如果杨初盈是男孩,那么杨家下一代的接班人,恐怕就毫无悬念了。可是杨初盈是女儿,哪怕现在社会已经十分开放,提倡男女平等,但是在这种家族继承人争夺之争上,女性仍然会具有天然的劣势。
可她杨初盈既然有身份、有能力,又怎能不渴望有朝一日,自己手掌集团大权呢?下一代继承人的位置,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。
想到这里,杨初盈就觉得羡慕嫉妒恨。她也算是会投胎的了,生在了富贵人家。可是,人比人气死。看看谢墨白,再看看自己。杨初盈瞬间觉得,对面坐着的那个,才是天选之子,自己和他一比,简直是拿了一手烂牌。
本来,十拿九稳的合作生了波折,还被人抓住短板死命压价,杨初盈心里不是不气愤,不是不羞恼。可她又听见谢墨白夸她,是个优秀的商人。
她望着谢墨白,见对方神情真挚,并非调侃。一时之间万般心绪涌上心头。
对于杨初盈来说,杨老爷子和杨父,用她,给她机会,但从来没有公开支持她,肯定她。
她那两个倒霉叔叔,更是口口声声不离什么,女孩子家不要这么争强好胜,嫁一个好老公,就是一辈子享受不完的福气。
杨初盈有时候,都想给他们怼回去,这福气给你们,你们要不要啊?最后,她还是凭借着强大的养气功夫,识时务地忍了下去。没有足够的实力,就没有那个能力去对抗陈规陋习。
她心知肚明,这两个叔叔的思想,也未必真的古板到停留在上个世纪。但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打压她的绝佳理由。
不过现在,杨初盈从对面那个男人的口中得到了肯定。那可是谢墨白,同辈中最先继承家业、执掌大权的人物,是长辈们交口称赞的后起之秀。
这让杨初盈的心情格外复杂。虽然极不甘心,但她还是调整好表情,重新落座。因为她现在没有和谢墨白翻脸的资本。
但她说话也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些情绪,杨初盈不甘示弱地道:“小谢总才是真正优秀的商人。”
她略带了一丝嘲讽道:“哪怕没有付出最多的心力,但是凭借自己手上的资源,仍然能够分到最大的一杯羹。小谢总真是好手段!”
谢墨白伸手示意:“杨小姐,请用茶。不着急,你可以慢慢想。”杨初盈能屈能伸。很好,他正巧不喜欢跟意气用事的人合作。
杨初盈神色变幻,心中挣扎,反复斟酌着,是否要答应谢墨白的条件,让兰润付出30%的股份。但她很快发现,自己并没有选择。有些失落地自嘲道:“好吧,你的恐吓成功了。”
谢墨白却微微一笑:“合作讲究你情我愿。我想,我并没有恐吓杨小姐的意思。”
虽然已经胜券在握,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惊喜和骄狂,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。
“如果我真的想要挟杨小姐,就不会拿兰润说事。”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漫不经心。
杨初盈刚刚在谢墨白手里吃了一个大亏。他说的怎么不要挟,她一个字儿都不信。
她拿起水杯喝茶,对于谢墨白的话,不置可否,“是吗?”
“当然。”谢墨白云微微点头,淡风轻地又说出了几个字
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!
他话刚出口,杨初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,一口茶呛住,咳得惊天动震地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