〇七八
在睁开眼前,宝缨先闻到了一阵香气。
木头燃烧的味道,混合着松香,隐约还有食物在烹煮。干净整洁如新雪,温和轻柔如晨光。
她吸了下鼻子,舒服的好像在幼时的美梦当中,母亲在床边写信做活,口中轻轻哼着歌谣。
被褥厚实温暖,身子快软成了一滩水,宝缨眨了眨眼,本能地不太想要醒来。
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像衣裙拂过干燥的沙土地面。
心头浮上一丝警戒,宝缨屏住呼吸,轻轻坐起来。
这是个狭小的房间,原木为梁柱,泥土糊墙,仅有的陈设也都是用木头打造的,毫无修饰。
尽管简陋,房间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,地面洒了水,一丁点儿的浮尘也没有。就连宝缨身下的大木床也铺了厚实的干草,甚至还淡淡熏染了花香。
这间房子看着像有女人正居住打理。
宝缨有些迷茫。
刚刚那个老猎人呢?难道这是他家,他为什么把我带到他家里?还有……叶怀钦呢?他的伤……
宝缨重重吸了口气,身子一动,谁想木床也跟着“咯吱”了一声——
外面的脚步声忽然停了,然后挂在门上的蓝布帘子被掀开,一张中年女人的脸从帘后出现,微笑着说:“姑娘,你醒了。”
宝缨想要说话,刚一开口,却发现嗓子干得快冒烟了,疼的像被针扎,连个完整的字也没说出就咳了起来。
“别急,慢慢来。”
中年女人见状来拍宝缨的背,等她不再咳了,又从外间端了杯水,放在宝缨手上:“先抿一点水含着,别喝快了。你睡了将近两天,喂不进去,我只能滴点水在你嘴边,聊做缓解。”
宝缨端着水,愣愣望着女人,头脑里还是一片混乱。
女人穿着粗布棉袍,头插木钗。她笑起来眼角有皱纹,头上也有明显几缕白发,已然不再年轻,可明媚的眼眸、挺秀的鼻梁、小巧的瓜子脸都昭示着年轻时的美貌。
更奇怪的是,从方才挑帘子进来,到将水杯递给宝缨,女人一举一动都优雅的不像话。特别是盈盈走来的几步,宛如弱柳扶风,轻盈而不失稳重,倒叫宝缨想起宫里教习礼仪的嬷嬷。
还有,她说话的口音……
虽与这间陋居格格不入,女人却很坦然,见宝缨没动水,很有耐心地说:“灶上正煮着粥呢,很快就好。先喝点水,润润嗓子。是山泉水烧开又晾凉,里头掺了勺野蜂蜜。”
她说着就转开眼,从壶里也给自己倒了杯水,小口喝着。
宝缨立刻明白,女人是怕她疑心水里有毒,先喝给她看,却不挑明,免得让宝缨不自在。
宝缨连那老猎人给的面饼都吃了,也暂且全须全尾,对着这样一个得体温柔、莫名让人感到亲切的妇人又怎会担心那么多?只不过一时有太多疑惑,反应迟钝了些。
宝缨也实在是渴极了,从善如流地拿起杯子,缓缓喝下。
清甜的水流划过喉头,直沁入脾胃,不但解了急渴,更瞬间抚平了焦躁的心绪。
一杯见底,宝缨擦擦嘴角,略带腼腆的说:“多谢您了。这两天一直是您照顾我吗?承蒙厚待,敢问——”
话没说完,房门突然有响动,接着是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:“阿娘!我回来了!”
一个小姑娘推门而入,风风火火地闯入帘子,房间里霎时充满了林木清新的气息。
“阿娘,你在里面呀——咦?你醒了?”
小姑娘好奇地盯着宝缨,顺手扯下头上那顶对她而言明显过大的皮帽子,露出一张冻的通红的小脸——
“咣当——砰——砰砰——”
宝缨手里的木杯掉在了地上,弹跳着滚出,一直滚到小姑娘脚边。
小姑娘顺手捡起杯子,吐了吐舌头,嗔怪似的说:“你都多大了,怎么喝个水也喝不好呢?”
“珊珊,别没大没小的。”中年女人开口了,“快把外衣脱了,挂到火边烤烤。你把凉气都带进屋里了。”
珊珊做了个鬼脸,转身向外。
女人又嘱咐:“顺便把杯子洗了。再把粥盛出来,待会儿咱们就开饭。”
“是,是——我知道——”帘子后女孩拖着长腔说。
女人冲宝缨抱歉一笑:“珊珊正是最调皮的年纪,姑娘别往心里去。你刚才想问什么来着?”
宝缨仍呆呆看着女孩消失的地方。
“姑娘?姑娘?”
宝缨这才转过头来,看着女人的脸,用力眨了几下眼。
原来是这样……挺直的鼻子,清正的眉,深邃的眼眸,连脸上骨骼的走向都……她刚才竟没想到!
“怎么了?”女人关切地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