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二三事(四)
他感觉很冷,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飞快流逝。
他费力保持一丝清明,滚落的雨水仿佛炮弹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,从他被血污沾染的眼眸之中模糊地映出了眼前的一切。
那是一个陡峭的悬崖,仿佛被雷电劈裂开来,含着满腹冤屈死不瞑目地朝天上插去,黑色如荆棘的倒刺将这冤死者的尸体变得更加恐怖。
那仿佛沾着地衣苔藓的峭壁之上蜿蜒着一道凝住的黑痕。
那是血凝固后的颜色。
凸起的黑色倒刺之上又一只青筋暴起血块肿胀的手,指腹处的血肉被磨破了,隐隐能看到森森白骨,这只手仿佛枯枝一般吊着那在倾盆大雨之中摇晃的身影。
他已经攀附着这快岩壁不住多久,手臂已经僵硬麻木,最初仿佛被扯断的疼痛已然消失,后来是如同千百万只虫蚁啃咬的酸麻,到了后来连麻痹都感觉都无了,失去了所有知觉,仿佛根本不曾有过那块肢体。
脚下的万丈深渊,黑暗的未知深不见底,一旦掉下就是落入死亡的怀抱。
死亡的……怀抱。
痛苦太久了,死亡也不免是一种解脱。
然而,此刻那挂在岩壁上的身影却并不这么想,一动不动仿佛死去的他忽然垂头,看向脚下的深渊。
大雨倾盆,已经下了一天一夜,或者是更久,终于将他脚下这深渊峡谷填满了水。
随时落下尚未激起什么水花就被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卷走了,死亡的深渊充满未知和恐惧,这湍急的水流比之也并不安全。
然而,熙壬没得选。
他怀中装着的是他的希望。
像是被无数藤条抽打过,他身上的军装此刻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,然而他胸口却有一个拳头大的包裹,那里装着他们下飞船时人手必备的胶囊,用来装取采集到的毒物,那特殊材质的胶囊防水防火,然而还是被小心缠绕好,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后死死地困在那渗血的胸膛上。
随着一声雷鸣巨响,熙壬深吸一口气,松开了手。
“哗啦——”
“砰——”
“咚——”
巨大的冲力让他下坠,湍急的水流将他裹挟,他屏息睁眼,在那似乎夹杂着无限黑暗未知的水流起起伏伏。
他记得飞船停驻的方向。
他必须把毒物样本带回去。
精神和肉|体是一对双生儿,形影不离终日为伴,若是其中失去了谁,都是惨剧。没了精神,是痴儿智障,行尸走肉,没了肉|体,那精美的精神自然灰飞烟灭,遁入虚无。
如同每一对如影随形的孩童,这对双生儿总会追逐打闹,有时是肉|体战胜了精神,沉迷欢愉,陷于诱惑,有时候则是精神超过了肉|体,那时往往会迸发出超出常理的力量,一切仿佛皆有可能。
后世喜欢将这种力量成为奇迹。
那在湍急水流之中涌动的身形是那么渺小,仿佛浩瀚海洋之中的一尾鱼,被一个浪花接一个浪花拍打地晕头撞向,头破血流。
一个水花在此将他渺小的身形淹没时,当自然的恶劣力量张牙舞爪地地发出粗粝怪笑时,奇迹发生了。
一只苍白失血的手抓住了一棵坍圮的树木延伸垂落的根系,一点一点地向上爬。
湿漉漉的鱼儿上了岸,仿佛死去一般轰然坠落,渴死的眼朝着东南的方向。
他的眼睛原本是那样的红却渐渐暗淡。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,冰冷的雨水和凄厉的风呼啸,仿佛是在催促,又似乎实在鞭笞。
那瘫倒在地上仿佛死去的身影终于在一次爬起,手脚并用撑着站起来。
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走,像是没了头颅失去平衡的躯体,完全是靠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撑着才不至于轰然倒地。
湿漉漉的液体留下,不只是水还是汗,是血还是泪。
他只是走着,一步又一步。
那湿漉漉的痕迹逐渐变得越发明显,到了最后变成了一道蜿蜒的痕迹,仿佛一条受伤的蛇爬行而过。
诡异幽深的丛林之中,一个身影在缓慢着前进,一下又一下。
无数眼睛和獠牙在他身旁亮起,然而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,它们止住蠢蠢欲动的欲|望,注视着那在地面上挪动的身影。
“砰砰——”
一声枪响。
“呲呲呲——”
是无限电受道干扰的声音。
像是预示着什么,丛林那头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。
“快,寻找幸存者!”
那一直垂着头爬行的身影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黑胶军靴,那是军部最常见的鞋子,他那几乎快要破碎暗淡的眼眸之中出现了一抹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