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在一道机械的女声之后传来忙音,大概是正在处理什么事,林嘉时少见地挂断了来自于秦思意的电话。
后者诧异地举着手机,在那阵重复的忙音变成耳鸣之后,终于难以忍受按下了挂断。
可以联系的人不多,刨除母亲与林嘉时,就只剩下钟情。
秦思意茫然地站在归国的人潮里,被来往重聚的陌生人推搡着躲进角落。
他盯着屏幕上横平竖直的两个字看了很久,到底想不出能和对方说些什么。
此刻的钟情应当在都灵,在向往了一整个学期的维纳利亚宫里,看他最想看的巴洛克雕像。
而秦思意正位于台风将至的江城,天空澄澈明朗,却到处都是落叶与呼啸的风声。
“喂。”
最终,他麻木地播出了李卓宇留下的号码。
“思意?”
“我妈呢?”
“你回国了吗?”李卓宇没有回答秦思意的问题。
“我妈呢?!”
后者在往来熙攘的航站楼里压抑着低吼了一句。
他说不好这算质问还是请求,但李卓宇总算听进去了,稍沉默了几秒,好声好气地说:“秦阿姨在医院,医生说情绪已经稳定很多了。”
“哪家医院?把地址和病房发给我。”
秦思意其实很少这么和对方说话。
他不爱去命令别人,何况李卓宇与他的立场微妙。
童年的大部分时间,秦思意都选择无视对方,而再长大一些,他就得到了不在假期以外的一切时间看见对方的自由。
但是此刻,秦思意被迫的,别无他选的,必须去面对他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李卓宇。
“我现在在忙,稍微等我一会儿可以吗?”
李卓宇能忙什么呢?
秦思意想不出来。
忙他的论文?忙他的毕设?还是忙那些父亲根本不会让自己碰的东西?
秦思意没有耐心等他,这不是秦思意该一起烦心的事情。
“不可以,我现在就要。”
“不要闹小孩子脾气,思意。”
李卓宇指责他,拿出一副大人的架子去打压。那语气冷静又平和,全然不同于初见时的怯懦,是已经褪去了难堪外壳的从容与轻蔑。
“地址!”
相比起李卓宇,现下的秦思意倒更像一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,只会隔着电话愤恨,咬牙切齿地等待对方的怜悯。
“至少该礼貌一点吧?”电话那头传来了仿佛嗤笑的声音。
秦思意梗着喉咙停了下来,他的骨节在手机上抓得泛白,突兀地折出鲜明的转角。
或许是因为对对方的怨愤,也或许是对自己的失望,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轰隆作响,跳得就连下颌都跟着一道震颤。
他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,在几次小心翼翼的深呼吸后说到:“李卓宇,麻烦你把我妈住在哪家医院、哪个病房告诉我。谢谢。”
这句话结束,秦思意便陷入了漫长的等待,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,但显然,电话那头的寂静代替李卓宇表达了不满。
又是数分钟过去,航站楼的旅客换了一批又一批,秦思意终于缓缓在角落里蹲下身,妥协似的,捂着手机哀求到:“哥哥,告诉我我妈在哪里吧。”
“求你了!求你了!求你了!”
克制的尖叫在重复中变作哀鸣,秦思意忽地就在他人脚边哭了起来。
有经过的陌生人错愕地低头,可少年将自己挡在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之后,严丝合缝地藏进了狭小的角落。
那只搭在拉杆上的手还戴着价值不菲的石英表,熠熠镶着一圈碎钻,每走过一下,都好像闪烁着用金钱堆积出的傲慢。
他们将秦思意当成了一个性格恶劣的纨绔,只消一眼就构筑出了与现实截然相反的形象。
“这么大了还在这里闹脾气呢,丢不丢人啊。”
“现在的小孩真是,一点事情就这样。”
秦思意听见了路过那些人说的话,可他不敢擡头也不敢反驳,他只敢在这个角落里,等到那些人都和他们的家人一起离开。
“六院栖江分院,疗养区A01。”
李卓宇没有拿他的失态多作文章,只在这之后仿佛别有用意地补充了一句:“进去记得说是李峥的小儿子,我会先和那边打好招呼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秦思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才好,犹豫了半天,只说出这么两个字。
他控制不住地在电话这头哽咽,将所有的难堪都传进了李卓宇的耳朵。
后者半晌才回应了那句狼狈的感谢,无奈地说到:“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不就好了。”
他没有再听见秦思意的回答,一声尚未结束的抽泣之后,李卓宇的耳边就只剩下了通话被挂断的忙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