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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 鬼门关(2 / 2)

方谢谢毫不介意。他的问题吐字清晰,铿锵有力。

“你期待的是什么?”

短暂停顿,“不是我,没关系。但,是什么?”

回应他的,仍是沉默。尸骸就像世上任何一具尸骸一样,一动不动,保持遗容,默然垂悬在天花板下。

十秒,二十秒。

两分钟,五分钟。

方谢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。血色的光在他眼中明暗不定,他的目光却始终指着唯一的方向——

茂盛的荆棘将尸骸牢牢固定在层层叠叠的勾刺之下。它的面孔虽然为光晕所浸没,可那层干枯眼睑后的空洞,仍陷没在凝固的黑暗中。

就在方谢谢握得拳头都麻木时,他听到了疑似答案的字眼。

(……风。)

“?!”

(在星空之下,原野之上奔跑时,劈面而来,又从体侧掠过的疾风。那就是我在蛆虫与泥土的环伺下,唯一的怀念之物。说是“期待”,也未尝不可。)

如同地河暗涌的男低音作出了这样的回答。那声音里并没什么激烈的感情,甚至连先前的峻厉感也淡了许多。

方谢谢眼睛微亮。他松开拳头,咧嘴露出了笑容。

“好。”他干脆地说,“这件事我可以办到。我会让你重新奔驰在风里,重新看到星空和大地。”

尸骸又一次陷入了沉默。紧接着,沉默霍然爆发,阵阵冷笑在方谢谢的颅脑内“隆隆”回荡,震得他眼前金星乱冒。

(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。)

尸骸在爬动的荆棘中微微颤动,艳丽得令人发毛的鬈发一绺绺地飘起在半空。

(你对等待在前方的事物一无所知。现在反悔还为时未晚,一旦你的腕血溅上荆棘,就算想后退也无路可走了。)

方谢谢笑一笑,一边迈步一边说:“对我来说,‘后退之路’并不是什么必需品。”

说完最后一个字,他朝着荆棘伸出左臂——

“——方谢谢!”一直不敢出声的慎元再也忍不住了。在他眼里,那个笨蛋队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着干尸咕咕哝哝地说个不停,恐怕真的……不,绝对是中了邪!

方谢谢没有回头。他放低手腕,在一根突出的棘刺上用力一划!

血液从撕裂的大动脉里喷涌而出,一下子就染红了附近的荆条,甚至溅到了方谢谢的额头上。

异变陡生。

荆棘溅上血液的部分,光色再次改变,从动脉血似的粘稠红色渐变为泛黑的暗红。与此同时,整株植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开始——长大。

新的棘刺大量冒头,荆条伸长、变粗,一根根纠结缠绕,简直像年代久远的地下管道,又像一只骇人听闻的巨型章鱼。在血液的给养下,荆棘朝着天花板、墙壁乃至地板伸出魔爪,陈年的合金被压迫得“喀喀”作响,裂缝一条又一条地出现,四壁随时都可能不堪重负。尽管如此,荆条依然肆无忌惮地伸展,掠夺新的生存空间……

方谢谢和慎元被迫向中央靠拢,免得被卷进棘丛中。那具尸骸也随着荆棘的成长而摇摇晃晃。晃动越来越剧烈,它的皮肤被撕开,身体遭到拉扯,头发与荆条相纠缠……

突然,什么东西从它背后落了下来。

那样东西在荆条间翻滚着下坠,滑过刺与刺之间的缝隙,一次也没有与荆棘相撞,那自然又顺畅的下坠线条简直令人难以移开目光。

也因此,方谢谢清楚地看到了它的样貌。那是一把赤红色的油纸伞,伞柄下端是奇异的马蹄形装饰。

他的瞳孔微微一缩。

伞……?

油纸伞安静滑出棘丛,伞柄朝下,直直坠落。方谢谢下意识地伸手接住。

哗啦。

伞盖自动撑开,庞大的阴影笼覆而下。阴影不仅隔绝了光,也阻断了声音。无论是荆棘爬动的“窸窣”声,还是慎元的惊叫,全部被迅速延伸的暗影推到了远方。

方谢谢撑着伞,独自立在黑暗中,心中一片茫然,还有些不安。片刻,他擡起头,目光向上移动。

握在他手里的,是一柄工艺精湛、分量沉重的油纸伞。

竹质伞柄长而结实,因年代久远而泛着宛如黑玉的光泽。以伞柄为轴,二十八根伞骨呈辐射状向四面撑开。上过桐油的伞面呈现为榴花般的赤红色,强烈的存在感炙烤着空气。

被那样的赤色所笼罩,方谢谢的不安渐渐消失,一股暖意自内而外地裹住了他。

男低音再度响起,与前度不同,那声音隆隆回荡在伞面覆盖的空间内。

(伞名“华榴”,伞即吾魂,内蕴赤榴鬼火。对初次持伞的人类而言,华榴伞下,就是鬼门关。)

在那声音回荡的过程中,方谢谢感到那股裹着他的热量越来越热,很快就让他难受起来。酷热从身体深处开始,侵向体表。他的额头冒出了汗珠,盯过伞面的眼睛越来越痛,睫毛、头发和汗毛都从根部开始卷曲。

最先承受不住的是眼睛。阵阵灼热炙烤着他的眼球,视野中出现了东一块、西一块血斑似的红点。他惨叫一声,两手捂住了双眼。华榴伞没有随之坠地,反而缓缓旋转着升上了半空。

“嗤,嗤嗤。”几绺头发被从他毛孔里冒出的火焰烧断,飘向地面。赤红的焰苗从他全身窜出,他的衣服化成片片飞灰,皮肤被炙出了焦痕,阵阵炽烈的痛楚侵蚀着他的意识。

然而,比起眼睛里的痛,其余的痛苦都不算什么了。他捂着眼睛的指缝里冒出阵阵浓烟,烟中不时闪出跳跃的赤焰。火焰烧痛了他的手指,他被迫松开手,跌跌撞撞地往前走,没走两步就像个大火球一样滚在了地上。

火焰从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往外窜。他的鼻孔在冒火,嘴里滚出一团团的火焰,赤红色的焰苗将他的眼皮烧成了两片焦炭。焦炭表面渐渐浮出赤色的裂痕,紧接着,火焰冲破焦炭状的眼睑喷出双眼,他的眼球在眼窝中软化、熔融,变成了两窝粘稠的液体……

一开始,他还能发出惨叫,等火焰烧焦声带,浓烟涌入气管后,他就什么都喊不出来了,只能在地上痛苦地滚动。又过几秒,因高温而萎缩的肌肉失去了运动的能力。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,火焰越燃越烈,顷刻间就将他碳化的身体烧成了灰。

华榴伞缓缓闭合。

随着伞盖的合拢,火势迅速收敛,不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华榴向上升起,悄无声息地穿过层层荆棘,回到了尸骸身侧。屋内重归寂静,只有那暗河涌动似的男低音,回响在鲜少与日常接轨的世界里,激荡在只有葬身火海的少年能听到的空间里。

(过了鬼门关,就是鬼的人。你的选择,我已经做出了回应。接下来,就是你的战场了。)

(再见,年轻的……“黑夜之刃”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