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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沉冤得以昭雪,她必须在场。

符清羽已解了甲胄,一身玄色袍服,端然居于上首,身姿挺拔,看不出前些日子受过那样重的伤。

程彦康仍是简朴的猎户打扮,胡子比上次相见更长了,乱蓬蓬的,几乎掩住了下半张脸。

厅内只有几名近臣,有几人当年曾与程彦康共事过,却无一人认出他的身份,也就不明皇帝急速召见此人所为何事。可是在符清羽强势威压下,无人敢问,他们只是彼此打量,交换着不安的眼神。

符清羽看见宝缨进来,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,便转而正视程彦康,斟酌道:“你先有救护之功,更为大军带来亟需的药草,光论这份功绩,封侯拜相亦不为过。”

他顿了下,又道:“更不用说,你还有召集山中诸部族,联军抗击突厥之功。若你现在向朕请求,朕无论如何都会赦免你。不光赦免,还要论功行赏。”

符清羽眉目深沉,郑重问:“你确定,你只要一个正名的机会?”

程彦康偏过头,看了宝缨一眼,淡笑示意无事。

然后,他撩起衣袍,跪了下去:“臣确定。臣不要赦免,因为臣确实有罪!”

什么?!

宝缨双手紧扣,手心沁出冷汗。

符清羽亦不解,却没让这份怀疑流露于神色,只沉声问:“你有何罪?程彦康,起来,与朕说说。”

程彦康!

这个名字一出,在场的臣子陡然变色!

而程彦康再擡起头,已是泪流满面:“臣之罪,在于心有偏私,在于错信一人。”

“战场之上,每个决定都生死攸关。臣身为主帅,本该恪守公正,明辨是非,可是臣……”

程彦康悲怆注视着斜前方:“臣却选择相信一个人,胜过了自己。”

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,呈上御前:“陛下请看,这是光化十七年,我军手中通行的地图。与两年前重新绘制的地图相比,有几处明显的错漏,甚至有将一条道路方向完全标反的致命错误。”

“当日出征消息泄露,先遭突袭,又逢暴雪,臣指挥大军撤退,虽然对地图的准确有过怀疑,但情急之中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份地图。所以……所以才迷失道路,越走越远,最终……全军覆没。”

符清羽死死盯着那份地图,身躯微微颤抖,双目也染上了血色:“这份地图……”

原来不只有杨氏误国。十年前的大夏,繁花似锦的表象下已然埋藏了重重危机。武烈皇帝的出征,从开始就注定要失败。

程彦康沉痛道:“先帝有意反击突厥,在光化十五年暗中命臣重绘北疆舆图,而臣……臣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当时最信任的副手,由他主导舆图编绘,他……”

不可能!不可能……

怎么会是这样……

宝缨想过太多种可能,却预料不到如此惨痛的真相!

她不敢相信地向那人——

“扑通——”一声,袁高邈跪了下去。

他像被抽走了骨骼,散了架般,无力伏倒在地。

程彦康逼近一步:“为什么?告诉我为什么?!”

“我……”

袁高邈不敢擡头。自从知道程彦康的身份,他再也不敢看向昔日战友。

“你也知道……”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,“你也知道我家幺儿天生不足,体弱多病,我多方求药,那、那年终于让我找到一根千年雪参,可是……杨用当政,给军士的饷银压到最低,除去一家花销和给逸辰治病的钱,我几乎没有积蓄……”

“雪参有市无价,错过便难再得。那是我儿子的命啊!我没有别的法子,只能挪动绘图经费,买了那根雪参,便只能……省略实地勘察,只叫画师参照几份旧地图重新绘一张。”

“我本想先治好逸辰的病,年后饷银发了,再和岳家拆兑一下,私下找人重绘地图。可我真的……真的没想到陛下会在那年出征!我怎么能想得到呢?!”

符清羽淡淡说:“借口。”

他越是平静,越是愤怒至极。

宝缨手攥得太紧,指甲扎进肉里。

程彦康却行了一礼:“臣……有个不情之请。国恨家仇,陛下可否准臣亲手处置罪人袁高邈?”

符清羽看了看他,说:“准。”

程彦康在袁高邈身前蹲下,伸出一只手:“老袁,我们许久未曾赛马了,跟我再比一次,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