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竹见状,也不强行进去,找到管事的请他给王二虎捎个话,希望拜会王家舅舅,再去弟弟坟前烧一炷香。
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按照邻居所说,江文笙一入冬就病倒,在腊月里病死。可王二虎先后给文竹去了几封信,只要过银钱,人没了这么大的事,却压根没给文竹报信。
果然,第二天再上门,江家宅院大门紧闭,敲了几遍也不应。王二虎更是从头至尾没出现过。
江文竹回来之前就设想了最坏的情形,回到客栈,略一思索,写了一张状纸,状告继母的兄弟王二虎侵吞江家财产。
隔天将状子递进县衙,又过几天,来了回复。
王二虎竟称,江文笙去世前担心江家香火断绝,收养了王二虎的小孙子,让他改姓江,把江家的现银、房屋、酒坊、田产都留给了这个未满周岁的孩童。
王二虎却也不是临时起意,过继这件事请了里正乡老、左邻右舍过来见证,正经上了江氏族谱。
虽说当时江文笙病重,说话都连不成句,要表达什么意思全由王二虎做主,文竹却没办法推翻这桩过继。
文竹也怀疑过,江文笙的死是否有蹊跷,会不会是王二虎暗地里用了什么阴毒的法子。
但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——继母王氏过世后,江文笙周围全是王家的人。王二虎根本用不着下毒,只要疏于照料,就能让小病演变成大病,继而成为不治之症,又何必冒险下毒?就算她能让县衙开棺验尸,恐怕也看不出异样。
按照本朝律法,若一家户绝,未出嫁的女儿与过继的男丁可以平分家产。而王二虎借口有江文笙的遗嘱,连这点也不肯让出。
自家父母辛苦劳作挣下的产业,全部落入他人之手,文竹悲愤至极。
可她也清楚知道,自己只是个孤立无援的年轻女子,王二虎却在济阳多年,门路活泛,想让王二虎交出全部家产,几乎不可能。
那便争取最好的结果吧。
承认那孩子为江文笙的继子,以自己尚未出嫁,弟弟无权处置全部财产为由,文竹又向县衙递了一封状纸,要求平分家产,特别是,她要得到那座酒坊。
江家的酒坊在文竹爹过世后就出兑给了别人,外人都以为江家酒方失传了,而文竹手头却正好有一份。
还是文竹娘过世前多留了个心眼,担心有后娘便有后爹,所以背着文竹爹,偷偷写下江家独门的酿酒方子,交给文竹,交待文竹一定藏好,谁要也不能给。
而现在,文竹便要以这酿酒方子为凭证,主张父母将酒坊与几块稻田留给了她,弟弟无权传于后人。
她要与王二虎打一场官司,夺回酒坊。
可是这一次,状子递上去,却没了下文。
文竹三天两头去县衙询问,一时说县太爷病了,后来又说本县出了命案,得先缉凶……她的案子,只能一拖再拖。
后来,一个心软的门子悄悄告诉文竹,王二虎知道文竹这回占理,托人在县太爷面前说了几句话,准备一直拖延着。
王二虎家业都在济阳,又握着江家的财富,多长时间都可以等。
文竹则不然。虽然从宫里带出的钱财够使上一阵子,但年轻女子孤身在外,无依无靠,前途未定。王二虎吃准了她耗不起。
等着等着,等到二月底,京城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。掌权十年的杨家被皇帝连根拔起,朝野上下震动,连济阳这座小县城也风声鹤唳,榜文贴的到处都是,县衙的人手整日在街上巡逻。
文竹的状子似泥牛入海,一去不返。
半个月前,济阳这边风声突然紧了,街上巡逻的人明显换了一拨,和从前的半吊子衙役相比,倒更像是朝廷精兵。
文竹又找那心软的门子询问,原来京中来了大人物,要在济阳收网,捉拿逃走的要犯。
文竹一听,心里已然放弃了九成。此前县令一直压着她的诉状,如今有上峰坐镇,更没空理会一介孤女的案子。
王二虎赌赢了,文竹确实豁不出去。她还得用手头的银钱,好好为后半生打算,不能无止尽的投到这场官司里。
就在这时,事情却发生了转机。
据说那位大人物随意翻到了文竹的状纸,觉得蹊跷,敦促县令审案。
县令立即升堂,让文竹跟王二虎当堂对质,不但让文竹把想说的话都说了,态度也恭敬了不少。
文竹拿出娘亲留给她的酒方,王二虎却不认,声称江家的老方子当然是留给嫡子,现在由王二虎代管。
“别看这酒坊现在出兑了,文笙特地叫我们别卖。等江福长大了,还要用这方子重振家业呢”王二虎说。
江福就是王二虎的小孙子,名义上是江文笙过继的儿子。
县令又犯了难:“家业嘛,自古传男不传女……依本县看,一个没出嫁的姑娘,真要分家产,分些田产现银也就算了。就算把酒坊给你,一个女人家,自己也撑不起来……”
旁敲侧击的,是文竹分些其他财产,就此让步的意思。
只是,王二虎一心要全吞,文竹拿着真正的酒方,对县令的折中法子,两边都不肯从。
县令脸上有点挂不住:“那你们说怎么办?那江家酒坊都兑出去十来年了,谁还记得当年卖的什么酒?神仙来了也辨不出哪份方子是真,哪份是假呀!”
“呵——”
屏风后面,传出一声轻笑。
声音很低,文竹却发现,县令立刻收敛了怒气,换上一副小心讨好的面容。
“怎么辨不出?神仙来不了,凡人却都长了舌头。让他们按照配方,各自酿一坛酒,还怕比不出高下么?”
“那不行!”王二虎当即反对,“酿酒少说几个月,三五载不算长。这要怎么比?”
文竹却说:“可以比。江家酒坊不止卖烈酒,也做甜酒,凉浆,过路的行人都喜欢来上一碗。我娘说,薄利多销,不比招牌上几种名酒赚的少,所以也用心改良过方子。这两样,不到十天就能酿成。”
“呵呵,”屏风后的人又笑,“这不就解决了。”
不等县令发话,那人便说:“很多年没喝过凉浆了……就比这个吧。十天时间,各自在指定的场所酿造,酒坛由官兵保管。需要什么用料,一并从官府领取,不得擅自带入。三月三那天,在县衙前开坛,请全县父老品鉴,分出优劣。”
文竹几乎不敢相信这等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但同时,她只是有娘亲留下的方子,对酿酒见得多,却没亲自上手酿过,便越发谨慎不敢出差错,每个步骤都反复锤炼,一丝一毫也不敢偏离配方,忙的吃不下睡不着。
终于,到了加最后一味辅料的时刻。
文竹做完,小心地从坛子里舀出一勺,抿了一口,细细品尝。
后天就是三月三,成败在此一举了。
宝缨和叶怀钦赶到济阳时,已经进入三月了。
万物生长,春光怡人,更让人欢喜的是,济阳城入城盘查很松,守卫只扫了一眼叶怀钦伪造的路引,随口问了几句,就把二人放进城了。
按照惯例,叶怀钦首先出去打探消息。
回到邸店,他的神情有些古怪:“你的那个朋友,是江家酒坊的江文竹她现在是济阳城的大名人。”